国外大学毕业认证解读:电影《安塞姆·基弗:流年之声》

国外大学毕业认证解读:电影《安塞姆·基弗:流年之声》

  德國新電影代表人物文溫德斯繼畢娜鮑許、山本耀司,最新紀錄片《安塞姆:廢墟詩篇》將鏡頭轉向德國當代藝術巨擘安塞姆基弗。影片跟著基弗身影記錄創作過程,透過曠野中打造的巨幅蒼涼地景,如幽靈般佇立的方塊房與歪斜高塔,回顧基弗的藝術生涯,也深入他的精神世界,探看創作核心。他對德國納粹歷史下的人性,以及被世人貶抑的神話人物提出尖銳的探究思辨,在局勢動盪的今日,宛如警世明鏡。

他大喊把死亡演奏得甜蜜些死亡是一个来自德国的大师 他大喊把提琴拉得黑暗些你们就可以化作轻烟飘入空中 你们就会有一个云中坟墓那里躺着不拥挤

你的金发玛格丽特 你的灰发书拉密 ——保罗·策兰《死亡赋格》

句子连接着句子,诗歌连接着诗歌,艺术连接着艺术,“死亡”在某个深秋之夜演绎成一首穿越时间和空间的赋格曲:死亡属于保罗·策兰,当1970年4月他的肉身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,“缺少求生所必需的冷漠”的他用生命完成了死亡的诗歌,这是一种悖反;把策兰的《死亡赋格》变成一件艺术品,上面写着的是那个德国士兵“吹口哨唤来他那群狼狗”,安塞姆·基弗吹着口哨并不是唤来那群狼狗,他骑着自行车穿行在巴黎的工作室,这是一种讽喻;维姆·文德斯的“流年之声”响起,仿佛在制造着飘入空中的轻烟,如梦如幻,在虚实结合中进入到艺术的超验世界,“在艺术面前,你必须亲自确立自由,否则,你就不是发生在你面前的超验存在的一部分。”这是一种自由。

保罗·策兰的诗歌,引用和书写保罗·策兰诗歌的安塞姆·基弗的艺术,把安塞姆·基弗的人生和创作变成“流年之声”的维姆·文德斯的电影,在“引用之引用之引用”的三层递进关系里,赋格的夜晚被呈现为一种最真切的感官体验,它的名字叫3D,叫3D纪录片,用眼睛和眼镜的双重看见,完成的是“赋格”物质化的器物表达:看见的不再是呈现为平面世界的影像,看见的不再是二维叙事的空间,它在穿透树林,它在深入作品,它在现场沉浸,语言跨越语言,语言制造语言,“看到这么多”解构的是纪实本身,维姆·文德斯说:“我一直想把我的‘纪录片’拍得好像我们在一部虚构的电影中一样。相反,在我的虚构电影中,我总是保留每一次拍摄的纪实方面,无论摄像机前有什么。”是为自由,看见的自由,参与的自由,以及语言揭示的自由。

引用的层递关系,空间的三维结构,看见的沉浸叙事,维姆·文德斯绝不仅仅是在技术主义中成为一个先行者和实践者,在艺术创作中重新进入安塞姆·基弗的流年之声,就是一种赋格:对死亡的赋格,对德国的赋格,对艺术的赋格,以及对永恒的自由赋格——“流年之声”不正是在时间意义上保持穿透力和在场感,连接过去和现在,连接活着和死去,连接现实和艺术?空间和时间在3D纪录片的表达中完成了双重的建构,它保持着一个进入的可能,它也预留了一个必须走出的位置,进入是历史的审视,走出是向未来的出发,它们都在上演“流年之声”的夜晚,他们都是来自德国的大师。

也许,最初的源头就是和策兰有关的死亡意象,“黎明的黑牛奶我们傍晚喝/我们中午早晨喝我们夜里喝/我们喝我们喝”,那空中的坟墓早已经挖好,而且躺着不拥挤,这是属于策兰的死亡“赋格”:集中营的死,战争中的死,死亡制造着死亡,死亡重叠着死亡,死亡发生死亡,对于策兰来说,死亡不是一个词,上帝不是一个词,花也不是一个词,“赋格”的内在意义就是作为一部分就是整体的一部分,而整体也是部分,当那扇门打开,就变成双夜的一夜和另一夜,就是死亡的一面和另一面,就是词语的这一个和另一个——当1970年策兰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,他完成的是死亡本身——甚至于用他的死亡强化了死亡的意象,是不是在反抗遗忘?这是双重的抵达,在1958年的时候,策兰写下了对《死亡赋格》翻案的《密接和应》,在这首省略而浓缩的诗中,策兰用抽象语言逆写了《死亡赋格》中引人入胜的意象,这是他对《死亡赋格》正典化的一种反对,《密接和应》甚至指涉了对《死亡赋格》的“撤回”。

用死亡强化死亡意象,用死亡撤回死亡赋格,和策兰对待生命和诗歌的方式一样,它是复杂的,也是痛苦的,它是囚禁也是解脱,就像《死亡赋格》中的“金发玛格丽特”和“灰发书拉密”一样,是德国高级文化的象征与德国野蛮主义意象的杂糅,就像策兰的诗集“罂粟和记忆”一样,写给英格博格·巴赫曼的信里,他在很多很多的罂粟里看见了很多很多的遗忘,在很多很多的记忆里则看见很多很多记住的东西,遗忘不是记忆的结束,是另一种记忆的开始。安塞姆·基弗的艺术展所用的名字就是“罂粟和记忆”,当策兰的诗歌书写着“死亡赋格”,当策兰的死亡变成对遗忘的重构,基弗又想在“撤回”中反对什么?在艺术的创作中又想要记住什么?

作为当今最重要且多才多艺的艺术家之一,基弗的艺术实践涵盖了多种媒体,包括绘画、雕塑、摄影、木刻、艺术家书籍、装置艺术和建筑,1971年是保罗·策兰自杀的第二年,他开始在德国的欧登瓦德山脉工作,在这段时间里,他将铅、稻草、植物、纺织品和木刻等材料或技术纳入他的作品中,作品涵盖了各种主题,瓦格纳的《尼伯龙根的指环》、保罗·策兰和英格博格·巴赫曼的诗歌,以及《圣经》中的隐喻和犹太教神秘主义。这是基弗面对“德国”的时代,他当然慢慢成长为德国的大师,在这段时间里,他直面的就是德国的遗忘,并通过对“死亡”的强调来抵抗这种遗忘。通过对纳粹礼仪的戏仿,视觉化引用和解构纳粹材料和日耳曼英雄传说、对莉莉丝逃离伊甸园的陈述、创作女性身体和头脑异化的装置艺术、有翅膀的调色盘,基弗探讨了自己的身份和文化认同,直面第三帝国的历史,“那些跌落者,最初都有翅膀。”

基弗的创作引起了极大的争议,甚至模仿纳粹礼完全被视为新纳粹主义的抬头,就像策兰用死亡书写死亡一样,反抗遗忘最后变成了一种形式意义的复写,对于基弗来说,似乎也需要一种“撤回”。实际上基弗通过艺术创作完成的不是再现,引用策兰的诗歌,并将其书写在艺术品中,是另一种思考的开始。和策兰一起进入基弗创作素材的事海德格尔,策兰和海德格尔在基弗的创作中构成了一种呼应:一个是二战后重要的德语诗人,一个是二十世纪最重要的德国哲学家,一个是书写了“死亡赋格”的浪漫主义者,一个是“诗意地栖居”的理性主义者,更重要的是,策兰的父母死于集中营,他是纳粹的受害者,海德格尔则一度服膺纳粹,并在战后对此保持沉默。1967年,两人在弗莱堡有过一次见面,这是诗人与哲学家的第一次见面。

如果是以诗人和哲学家的身份见面,也许不会构成基弗那件艺术品的创作欲望,他知道他们的相遇,但是似乎并不关心他们会聊些什么,这些当然也不是历史的秘密,基弗其实将他们纳入到艺术创作中,以此来审视德国:它似乎是策兰和海德格尔思想的混杂,是诗与哲学、沉重与升起、坠落与超越、自由与命运、无神与救赎的双重书写——“诗意的栖居”的海德格尔脑袋变成了越来越多的毒蘑菇,它在生长,它在扩散,它变成黑暗,它成为了罂粟。“海德格尔”和策兰一样,似乎也在基弗的艺术中变成了一个意象,甚至一个符号,它指向关于德国最繁复、最深刻也最诡异的民族性格,最后,狂热的基弗将这些意象和符号变成了文本,他的引用,他的创作,将诗歌和哲学交叠在一起编织一种多维的意义结构,它是艺术品,也是文本,那些用铅制作成的书,叠放在那里,它们是沉重的,助手需要花费大力气才能将它们放进“书架”上,但是它们也是永恒的文本,基弗说它们根本不怕火,也不会被破坏和毁灭——对于基弗来说,坚持什么,反对什么,都要通过艺术文本将其变成一种永恒的存在,这样才不会被遗忘。

从1992年移居法国,在巴尔雅克和克瓦西建立工作室开始,基弗的创作已经发生了转变,对“德国”的反思变成了对于人类存在的思考,他开始对星座的描绘以及对植物和向日葵种子元素的运用,艺术创作的空间也在不断延伸延伸,他将德国赫普芬根的一座废弃砖厂改建成工作室,进行装置和雕塑创作,在搬到法国巴尔雅克之后的几年中,基弗再次通过挖掘地下,创造了一系列与许多艺术装置相连的地下隧道和地穴,从而改变了工作室周围的环境。基弗让“场所”成为艺术品的一部分,这是对于平面世界的突围,也是对于在场的一种阐述,而这样的实践又变成了维姆·文德斯的电影。

两人都出生于1945年,这是“后战争”时代的起始之年,对于他们来说,这并非是远离战争的纪念,恰好是战争留下创伤的标记,“战后”反而变成了他们人生的总概括,当然对于德国、对于战争、对于死亡的反思,维姆·文德斯也和基弗一样,“我们的童年时期都是在同样一个被摧毁的国家中度过的,它的自我形象此时已残败不堪。我们的身边充满了许多这样的成年人——他们发疯似的想要为自己创造一个未来,或者发疯似的想要忘记过去,假装一切没有发生,其中有些是我们的亲人和老师。”所以德国的影子投射在基弗和文德斯的身上,他们从那个出生的起点出发,一生都在思考遗忘和记忆的关系,都在表达死亡和新生的命题,都在阐述艺术的可能性问题。而在两个人的艺术创作中,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年份,那就是1991年,“我们第一次见面、相互了解对方是在1991年,当时安塞姆正为他在柏林新国家美术馆的大型展览做准备。”两个德国大师相遇了,“我们当时几乎每晚都一起吃晚餐,是在一家名为Exil的餐厅,它如今已不复存在。我们经常一起抽烟,喝酒,聊天。”

大师的相遇,是生活的相遇,更是艺术的相遇,那时的文德斯就被基弗精美绝伦的艺术作品叹服,于是萌生了拍摄纪录片的想法。和基弗对于策兰诗歌的引用一样,文德斯将基弗作为拍摄对象,也并非是一种再现,选择3D就是要发现一种更为自由也更为立体的语言,它始终保持着可以进入的深度感,进入空间,进入时间,而在“流年之声”的主题阐述上,文德斯更是抛弃了纪实风格,他让少年时代的基弗复原,让走上艺术之路的基弗复活,并在过去和现在的交接中完成对于时间的赋格:少年基弗躺在草地上手拿着正盛开的向日葵;青年基弗躺在朝地上用照相机拍摄冰雪中的向日葵;少年基弗从高处的绳梯上落下,进入到艺术家基弗的展览馆里;艺术家基弗在成为“场所”的艺术空间里穿行,他看见了被投影在墙壁上的少年基弗……

看见和被看见,从来不是一种单一的呼应,从来不是平面上的交汇,诗歌被看见,艺术被看见,电影被看见,它们是不同的文本,是不同的叙事,里面有着不同的德国,但是艺术的可能性意义上,它们又在人类的母题上具有同一性,关于死亡,关于记忆,关于存在,“流年之声”构筑了丰富的多重文本,但必将回归到同一性之中:“童年是一片空白之地,一如世界起源……”